视线
新选组一番队队长冲田总悟近来发现，副长土方十四郎好像会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盯着自己看。
并不是执行任务的紧张时刻。在那种场合，土方自然而然地对敌我的一切动向都保持异乎寻常的敏锐感知，这是多年沙场经验培养出来的宝贵的战斗直觉。不少新选组队员认为副长对战况的惊人敏感度，就是冲田队长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挑战激励出来的。因此，冲田总悟理所当然是土方作战时视线余光的重点关注对象，毕竟敌在后方的惨痛教训甚至多于来自对面的伤害。
而让冲田总悟在意的视线，是在无事发生的时候。
比如今天。
时值金秋十月，将军大人刚刚结束了一次私服秋巡。过程一如既往波澜壮阔，所幸结局有惊无险。眼看着名义上全体被迫度假实际上加班承担护卫任务的新选组惊魂未定人困马乏，心疼队员的局长近藤勋趁机向松平长官要一个真.假期，看在将军的面子上得到放假一日的批准。因此，今天除了值班巡逻的队伍，其余成员也都三三两两结伴出去闲逛，只剩近藤、土方和冲田三位领导层驻守屯所。
名义上是驻守，实际上也并无事情可做，只是三人呆在一起消磨时间。此刻，冲田总悟坐在休息室外的廊檐下，斜倚着柱子，借着室外的明朗光线仔细查看最新入手的菊一文字则宗，身边放着的是等待保养的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传说中的名刀那精心打磨出波浪状纹路的刀刃，在庭院的石板上反射出清冷的刀光。
好安静哦。冲田总悟心想。真是难得。
好像是嘲弄他这个念头，房间里突然传来可爱的女声，“结野主播的黑暗星座运势~！”冲田扭过头，看到刚刚还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近藤已经侧躺起来，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搜索电视节目。土方则端坐在房间角落的茶几前的垫子上，读着桌上摊开的书，对电视噪音无动于衷。
土方这家伙，好像经常在读书。冲田想。
鬼之副长出了名的脑袋好使，爱读书也没什么奇怪，毕竟他写东西的文笔也是一流。“我家十四啊，上至约束浪人集团的局中法度，下至传达十六岁少年萌动春心的真挚情书，没有什么是他写不好的哟！”冲田曾经听到近藤满脸骄傲地对旁人夸耀。代笔情书是什么值得拿来吹嘘的事情吗。再说，能写出这等少年情怀，想必平常也不只读些历史和兵法什么的，肯定读了好些不那么正经的玩意儿。啊，说不定现在桌子上放的就是一本言情少女漫。
这家伙，从那张冰山脸上完全无法判断出他在读什么，让人不爽。
近藤搜索了一圈电视节目，似乎没有中意的，又转回最初的频道。星座节目已经快要结束了（“最后，处女座的各位，本周可能会有好运哦~恋爱方面要加油努力！但是，要小心——”）
“哟，Toshi，”近藤关了电视，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有点事情要出门一趟。屯所就麻烦你了。”
“好的，您去忙吧。”土方头也没抬。
“真是不好意思，给队员放假明明是我放下的大话，结果要你来值班看家了啊哈哈哈。啊，不过至少还有总悟陪你嘛。”
“完全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事。真的觉得抱歉的话，记得采购食材回来。昨天去厨房看到不知道哪个混蛋把蛋黄酱吃到不剩一半了，也不知道补充新的。”
“还能有谁，明明就只有你半夜——啊，好的没问题 Toshi！”看到对方的杀人眼神，近藤迅速转换话茬，“那我换衣服出门了。总悟你要好好跟十四看家哦。”
“嗨嗨——”总悟以一贯公事公办的乖巧语气回答。
“出门小心。遇见抓捕流浪动物的巡逻车记得躲起来，说不定是有人举报大猩猩威胁公共安全。”
“诶呀，十四看你说的，我哪有威胁公共安全。再说了有人举报也完全没关系，我就是警察嘛，哈哈哈哈。走啦走啦！”
近藤的笑声随着前门关闭的声音远去。总悟收回追随近藤离开的目光，将手中的菊一文字则宗平放膝上，开始专注地进行刀具的保养工作，锃亮的刀光又开始在庭院里闪耀。
好安静哦。不知道过了多久，总悟再一次意识到。安静得连翻书的声音都没有。
就在这一瞬间，总悟感受了到那种注视。
来自侧后方，让人隐隐有所察觉，却又无法直接确认的视线。
用余光看去，房间里的人影还是在以同样的姿态在看书的样子。总悟没有回头，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菊一文字则宗的刀柄向前推，让刀刃旋转碰倒放在身侧的刀具保养工具，这才作势要扭过身来去捡的样子。
同一时刻，房间里传来响亮到夸张的纸张翻动声，来自读书人显然慌乱的整理书页的动作。
冲田装作什么也没有注意到，摆正了保养工具，继续自己的工作。房间里也迅速地安静下来，继而传来规律的书页翻动声。
不一会儿，书页声又消失了。
冲田总悟没有再做多余的行动。他不太确定这种视线传达的内容，也没有想好下一步应该作何反应，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心底里微妙而隐秘地享受这一时刻。
看着我啊，土方先生。
一直以来，这个名为土方十四郎的男人，视线里都太过拥挤：他的目标，他的敌人，他的大将，他的理想，他的任务对象，他的真选组的未来，他那些或能干或不能干但都麻烦不断的下属，甚至还有八字不合但莫名相似又无处不在狭路相逢的万事屋老板。
看着我啊，土方先生。
这种念头，往往在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不哪里来的火箭炮/手榴弹/Just a way，之后就如愿以偿地获得视线。
唯独今天，难得无人打扰的时间里，两人安静地分享空间，土方十四郎的视线，原来是不需要争取的。
真的好安静哦，冲田总悟想，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并不是剧烈的心跳，是相当的安定的舒缓节奏，好像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了。
“呐，土方先生，我说...” 冲田总悟语气轻快地打破沉默，然后心满意足地听到了对方慌乱的反应。
“咳咳，啊，嗯，怎么了，总悟。”
“你知道近藤老大是去志村家了吧。”
“...啊，知道知道。没有办法，就算是大猩猩也不能真的拴起来啊。” 好像松了口气似的，土方迅速恢复以往沉稳的语气。
“去了也有好一会儿了，呐，这次就让我把出逃的猩猩抓回来吧，在给一般市民造成麻烦被投诉之前。” 冲田总悟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腿脚。
“喂——那不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吗——等等——”
冲田一溜小跑撤退，背影抬了抬手作为回应。“巡逻的队员们大概马上就回来啦。在此之前土方先生拜托了。啊，刀麻烦也替我收一下哦。”
“啧，自己的刀你就自己收拾！你这个保养做完了吗，怎么看都没结束吧，喂——”
在气急败坏的土方十四郎检查完刀具情况之前，冲田总悟已经灵巧地溜出后门。
天气果真很好，出来走走也不是坏事，即便肩负着把一只跟踪狂大猩猩揪回家的重要任务。冲田总悟悠哉地逛去志村家，然而家里并不像有人的样子。之后又晃悠到微笑酒吧，酒吧众人也表示近藤今天没有来过。“那个大猩猩已经被我们这里永久除名了哦～说起来，可以去商店街水果店找找，说不定会在香蕉堆里发现呢～”某位一脸甜美笑容的陪酒女和善地提议。
“感谢这位热心市民为便衣警察提供信息！”冲田总悟以十足的公务员语气回答，“那么，抓捕在逃猩猩任务下一站，商店街～”
...怎么可能在商店街。不过顺道去那边的蛋糕店吃个甜品，顺便打包一份加料的回去也不错。呐，要不要顺便跟店里要个立牌，上面写上寻找失踪大猩猩，真选组有奖金？冲田总悟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没边儿地想。
转角到了商店街，大猩猩迎面而来。
此刻面前之人的形象，倒是与大猩猩相去甚远，不如说更像拼抢打折商品凯旋而归的家庭主妇，肩扛手提大包小包的都是战利品。然而战利品的种类却颇为单一，看起来大小袋子里装的都是不计其数的相同产品——土豆。
“啊，不是香蕉。”冲田总悟脱口而出。
近藤以十足看救命恩人的表情看着冲田总悟。
“总悟！！！你来的太好了。我在商店街买了这么多土豆，正发愁怎么才能拿回去。我打不到车，放假了这帮混蛋们也都不接我的电话，我还在想实在不行打电话到屯所给你和十四——”
“近藤桑，食材采购的事情副长就是随口一说，您这么当真，他会不好意思的哦。”
近藤试图挠头缓解尴尬，但是手上提的东西太多，勉强抬了抬手。
“啊，没办法。我本来要路过这里去店里找阿妙小姐的，但是正好碰到万事屋在给超市搞滞销蔬菜促销。新八君一见到我就哭诉穿了一天的蔬菜玩偶服好辛苦，那小姑娘也说卖不完就没饭吃，已经饿了几顿了，万事屋老板说我们屯所人多肯定多少都吃得完，就让我把没卖出去的土豆包圆了。”
冲田总悟一时无语，脑海里浮现出万事屋三人坏笑数钱的结算画面，那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双面三人组，迟早要找他们算账。
“诶，总悟你不要跟十四说是万事屋老板让买的啊，就说是我想替大家改善伙食才买的——”
“老大，改善伙食是要连吃一周的咖喱吗！？”
“诶，拜托了嘛。”近藤塞了一包土豆给冲田总悟，总悟顺手放在地上，“其实啊，我也知道万事屋他们肯定是故意那么说的啦。可是，看着新八君那张脸，我没法不想起阿妙小姐。那双眼睛看着我拜托我做的事，怎么可能拒绝啊...再说我今天帮了新八君他们的忙，晚上他回家说不定会跟姐姐夸夸我。说不定这就是处女座今天的恋爱幸运——喂总悟你要去哪啊？？”近藤惊讶地看着冲田总悟突然拎起手边的土豆袋子百米冲刺的速度开跑。
“回去放土豆了——”
“这么着急？！你不多拿几袋吗，喂——”
“回去找队员帮你拿！”
确认自己已经离开了近藤的视线，冲田总悟停下脚步，拐进路边小巷，在巷口的台阶上坐下。土豆袋子倒在地上，滚出几颗还沾着泥土的新鲜土豆。
然而，近藤的声音还在脑子回响。不是刚才的对话，而是来自记忆深处，某段更久远的片段。他记得近藤摸着自己的头，笑着跟姐姐说，“啊，总悟君跟三叶小姐长得很像呢，都非常漂亮，一眼就看出是姐弟。”除了近藤、姐姐和自己，回忆里还有那个人，在旁边一脸别扭地站着，微微脸红。
那个时候，冲田总悟听到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现在想起来...不，现在想起来应该依然是开心的，但是拜某个蛋黄酱野郎所赐，好像又有种莫名的——
理不清纷乱的感觉，冲田总悟十分不爽。如果今天是制服出门，真想立刻马上拔刀劈几颗土豆。意识到手边没有武器，他感觉愈发焦躁。平常便服出门也会带刀的，今天就是因为保养没做完就兴高采烈跑出门才没带。
兴高采烈个鬼啊。
发了一会呆之后，冲田总悟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弯腰把滚落的土豆们捡起来擦擦，放回袋子里。
罢了，先回屯所再说。
回到屯所，负责驻守的队员们已经全部归队，正在跟上一班交接任务。冲田总悟顺手把一袋子土豆交给结束值班的下属，懒得多做解释，就告知了近藤的位置差人过去。交代完毕之后，他不想再跟休息室里的看书之人打照面，决定直接回自己房间睡觉。
然而，路过休息室的时候，冲田总悟还是忍不住朝里望了一眼。那人并没有在里面。
他的房间里倒是有人。
冲田总悟站在房间门口，门敞开着，他看到桌子上放着自己的三柄刀具，看起来已经是保养完毕了，保养工具连带相关的书籍都整齐地放回了墙上的书架上。房间里的人站在书架前，还没有意识到他人的到来，只是专注地端详着架子上相框里的照片。
那是一张冲田总悟身穿真选组制服，拿着佩刀一脸别扭的正装照片。
只有他知道，那是自己第一次穿制服的时候拍的。姐姐非要加印一张，放在她精心挑选的相框里，摆在他的架子上。“啊啦，没什么好害羞的嘛。放一张小总这么帅气的照片在这里，将来喜欢小总的人会忍不住盯着看呢。”
好像是终于感应到了来人，房间里的土方十四郎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外的冲田总悟。
二人对视，一时沉默。
“不要在我的房间里抽烟啊蛋黄酱野郎——”
完.
